录入日期:2016-8-5 整理: 中华时代环球网名人字画 文章来源:网络转载
张晓刚:“学画画很辛苦的,这是一条不归路。但她只要决定了,我就会全力以赴地去帮助她学习。”
我的青春期和我最重要的经历
昆明是我的福地,它总是给我不一样的灵感。很奇怪的一点是,我原来以为昆明给我的启发是乡土式的、浪漫主义的,比如我早期的作品很明显地受云南这片土地本身的影响或者感染,可是到后来我一想,从我开始学画画,到我艺术生涯上每一个阶段的转型,其实都跟昆明有一定的关系。如果你要问我昆明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对我来讲,昆明最最特别的意义,就是它让我走上了画画这条路。而走上这条路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认识了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没有把它太当回事,一直到17岁念高二的时候,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父亲带着我去看他一个老朋友。他是一个部队画家,在昆明很有名,叫做林聆。去了他那里以后,我突然像吃错药、中了魔一样,决定自己也要成为一个画家。
在那一瞬间,我一下子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从此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把所有其他的东西全放弃,一心一意地去学画画。
我想要去拜林聆为师,可我爸不同意,他说你不要去麻烦人家,不行。我在家里憋了一个月,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就决定自己去找他。以我的性格,这么主动地去找人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结果我去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忘了我是谁,我只好说我是谁谁谁的儿子,这样他才想起来。
我拜了林聆为师,开始跟着他学画画。那时候,一个星期中我大概有四天到五天的下午去他的家里,他给我安排好静物,我就开始学画素描,所有的材料都是他提供的。他珍藏了很多画册,还有很多关于西方艺术的书,在他的家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许多欧洲的古典油画。我跟着他学了一年的画以后,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好像一扇门被打开了一样,开始进入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在我们那个时代,大家都不怎么好好上课。我既然认准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就尽量地逃学或者是请病假,天天跑去画画。一年下来,我增长了好多知识,随着人生方向的确定,价值观也慢慢地改变了。
说实话,画画能卖钱这个概念,我是进大学以后才知道的,我去学画画就是单纯地出于热爱。我想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和现在的艺术家们可能存在的一点区别——我们对艺术怀有的是一种纯粹的、很草根的热爱。仅仅是因为喜欢,就可以不顾一切,把它变成人生的终极目标和终极价值。正因为有这种热爱在,才可以让你的作品超越市场。市场好也行,不好也罢,那都是身外的东西,你内部的结构是被那份热爱给固定住的,它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它是你的生活本身、你的生命本身。
我在许多城市生活过,但昆明是对我改变最大的一座城市,因为我的青春期和我最重要的经历都在那里发生。比如我高中学画画,到后来当知青,过了两年当农民的生活,后来,我又在那儿考上了大学。毕业以后我在歌舞团工作了四年,那四年奠定了我怎样走上一个现代艺术家的路。可以说,我的整个的文化基础、思想基础,都是在昆明奠定的。我对艺术的基本判断也好、信念也好,哲学思想的基础也好,包括我对生活、对社会环境、对艺术的基本感受,都在那里就奠定了。后来只是在寻找一些表达的方法。
昆明,我们的黄金时代
我们那个时代是昆明最宝贵的时代,现在来看,它甚至是昆明这几十年里最宝贵的一个阶段。我们经历了一个昆明的黄金时代,在现在看来,这是没有办法复制的一个时代。
那时候大学恢复高考,我是第一批学生,毕业以后我被分到昆明。和我一样,有许多朋友从各个院校毕业分到昆明。昆明这座城市很小、很边远,但我们的思想反而很活跃。80年代初国家刚刚开放,恰好远离了政治中心以后,年轻人的思想就更加的开放。在人生知识欲最旺盛的一个阶段,我们开始大量地接受西方现代主义的东西和一些原来学校不可能教给你的这些知识,并且由于身在边疆城市,相对地赢得了很大的空间和自由。更重要的一点是,你的身边拥有了许多跟你有同样想法的青年。那会儿人和人的关系都和现在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现实的东西,大家都是以一种纯精神性的感觉去交朋友。
当年我们在昆明办新气象展览的时候,我总是怀疑这种活动没意义,就说我不参加了。毛旭辉听到这个消息很着急,我知道他要来找我,就想方设法躲着他,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想不到的地方,躲到了他女朋友家里边,他果然没找到我。结果,他背了一瓶白酒,骑着自行车走在昆明的大街上,一个一个朋友家里挨个找过去,最后还是找不到,他非常失落,晚上回到他女朋友家,发现我就在那儿,唉,还是没躲过。他把背着的白酒拿下来开了喝,说我找了你一天,一喝起酒来,我们就聊了很多。我的看法是很虚无的,我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但是他用行动的意义来说服我,他说现实就是这样的,我们必须要去争取,我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我被他说服了,所以就参加了新气象展览。
那时候的昆明就是这样的,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可能这样去谈一场展览?那会儿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激情、很浪漫的,现在就再也没有了。我们有一次喝酒喝多了以后,就开始讲,这世界也就是这么回事。在喝多了的时候,你特别容易把一些东西放大,我们就想,我们的痛苦,跟法国艺术家的痛苦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没有。我们把自己假想成在塞纳河边上的一群艺术家,对昆明来讲,它的塞纳河就是盘龙江。
在这个社会里,艺术家是一种非常边缘的角色。我觉得昆明给我们留下最深的印迹,用今天的语言来讲,是它让我们完成了一次角色的扮演。
我们年轻人都需要扮演各种角色,你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昆明是让我们完成这个角色扮演,即作为一个现代主义艺术家存在的地方。只有在昆明的场景里面,我意识到我的价值、我的理想、我的奋斗,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它提供了这个场景,完成了我们生命中的这么一个东西。
昆明对我来说,是我的绘画中最基本的东西,不论其它元素怎么变幻,我总不会跑得太远。哪怕我到北京这么多年,我发现我最深处的东西还是在昆明就建立的,它变不了。一个人在30岁以前,需要捕捉的东西都捕捉到了,慢慢的,这些东西建立起了你自己,接下来的岁月就都是完成,于我而言,也许就是完成当年那个黄金时代里的昆明吧。
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她很有个性,我很尊重她。她从小就喜欢画画。我画画的时候,她从小也在旁边玩,她喜欢看我画画,她很好奇,画画的感觉是什么。我就抱着3、4岁的她调颜色,让她在画布上体会画画的感觉。到后来她自己也喜欢动手画画,我就教她怎么画人,画动物,画那些小东西,她都觉得很好玩,慢慢慢慢地,她就开始自己画卡通。后来有一天当我在捷克时突然收到她发来的消息,她告诉我她决定要考美术学院。我问她考虑清楚了没有,因为学画画很辛苦的,这是一条不归路。但她只要决定了,我就会全力以赴地去帮助她学习。
相对于当代艺术,她更喜欢动漫、水彩和插画,选择专业时也坚决不选纯艺术,对此我非常理解也很支持,因为我始终觉得她在艺术上很有才华。一直以来对我女儿要求都不高,我更鼓励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赚多少钱,出多少名,都不重要,只要开心。因为功名那些东西,其实很害人。
(本文选自《芭莎艺术》2016年5月刊昆明专辑,来源:微信公众号——芭莎艺术)